十五年以前一位中年的母亲带着26岁的独生儿子慕名前来求治,儿子急性广泛前壁心肌梗死后伴心脏扩大,从其他医院转到我院准备做心脏介入治疗。妈妈心如火焚,恨不得替儿患病。一进来就双膝跪在我面前,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介入治疗上了。小伙子嘴很甜,虽然仅仅比我小十岁,却一口一个“刘阿姨”的叫。我的压力也很大,患者既年轻又对疗效的期望值高,心功能又不好,那时做为地市级医院心脏介入也是处于发展阶段,真是担心预后不理想。但是母亲和孩子求救的目光触动了我心灵深处那最柔软的地方,决定与这对母子共同迎接挑战。术前她母亲一方面经济上不惜一切代价筹集资金,准备用世界上最好的支架。另一面,多处找高人算卦,预测病变情况。并兴奋的告诉我说预言血管通了,我说我们共同期盼好的结果吧。造影结果却是很残酷,与她的预测相反,冠状动脉前降支100%闭塞。手术到是很顺利,前降支置入一枚进口裸支架。术后我更是没有放松药物治疗,患者依从性也很好,母亲的监督和催促下,随诊一直坚持着,心脏扩大也逐渐恢复到正常。一年后我给他做了冠状动脉造影复查,血管没有再狭窄,又一道坎过去了。后来恢复健康,结婚生子都是妈妈照顾,一家人其乐融融。每年春节都会念及我的救命之恩,都会送来问候和祝福。我也沉浸在自己拥有的这一份尊重、信任、神圣的幸福之中。但是,十几年后发生的情况给了我很大的打击。一天儿子哭着给我打来电话,说“刘阿姨,你救救我妈妈吧,她在你们医院ICU抢救呢”我了解病情后才知道,妈妈一周前就有烈胸痛发作,其实是已经发生了急性心肌梗死,但是考虑到要照看孙子,又怕儿子担心,又怕影响儿子工作,就自己强忍着,直到夜间呼吸困难、不能平卧了,才急诊住院。到医院检查发现为急性前壁心肌梗死,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。入院时已经心脏扩大,心功能不全,心源性休克,肾功能不全。追问病史,典型冠心病胸痛症状已经五年多了,但由于忙于家务及怕惊动儿子,没有及时就医。病情稳定后,冠状动脉造影发现是左主干加三支病变,结合全身情况已经失去血管重建机会。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,在埋怨孩子太粗心、母亲太愚昧的同时,自己也深深的歉疚和心痛。这位母亲的做法也是我们中国式极致使母爱的一个缩影,她的母爱从某些角度看是狭隘的和残忍的。母亲没有意识到,他的健康也是家庭幸福的很大一部分。我也在反思,作为一个临床心血管医生没有给他们做好健康教育工作,康复病人也要康复家人。康复的对象不仅仅是患者,还有他的家人。挽救一个人,成全一家人;康复一家人,幸福一群人。
冠心病有家族遗传倾向,冠心病的危险因素高血压、糖尿病、高脂血症等都有家族性,家族中有在年轻时易患有冠心病的人,其近亲患病的机会可5倍于无这种情况的家族。另外,往往是由于一家人长期共同生活,有相同或近似的生活习惯,甚至在为人处世的性格上也差不多。比如,吃的咸,喜油腻,不爱活动,工作较真,性格执著,不善于在情绪上自我放松等等。因此,有血缘关系者冠心病往往发病聚集。
有了这位母亲的教训后,我就在心脏康复工作中加入了“家族心脏康复”的内容。在患者教育中或患者复诊时,叮嘱其家属陪伴一起听课,一起了解并识别冠心病的症状,知晓何时应该看医生,何时应该看急诊。同时,让他们知道冠心病和通常所称的遗传性疾病有很明显的区别,除了先天不能改变的因素外,后天不健康的生活方式治疗起了极大作用。如果深刻认识到它们对健康的不利影响,完全可以逐渐改变,使冠心病发生的可能性降低。因为我们居住在一个四线的小城市,患者的家人比较集中,这种“家族心脏康复”的模式也易于实施,病人及家属也易于接受。通过这种方式,几年来我们为五百多个家庭建立了家族健康档案,举办了一千多次的家族健康教育服务。家族每次参加教育者少则三人,多则几十人。这种教育方式患者更容易理解和接受,可以早期发现冠心病,早期给予治疗,避免疾病的延误和一些心脏急性事件的发生。通过这种方式,我们发现了许多冠心病很重而没有给予重视的患者,经过有效治疗避免了悲剧的重演。因为,家族里的患者就是最好的教材,从自己亲人身上吸取教训,进行预防的依从性会更高。另外,家族一起改变不健康的生活方式可以互相监督,互相促进,效果更好。同时这种模式还可以减少家庭及社会的医疗支出及就医成本,能实实在在为他们减轻经济及心理负担。
医患之间是一种特殊的缘,是一种特殊的情愫。我用心为患者弥愈病痛,而患者给予我职业和心灵的滋养,于无声处伴我成熟和成长。我在基层一线工作三十年,许多年的病人跟了我多年,我们之间已经建立了特殊的感情,他们像我的家人一样,我们彼此关爱和牵挂。我感到我们之间都在彼此的释放爱和被爱,彼此成就,我成就了她们健康,她们成就了我的临床经验。这位母亲更加令我感恩,她用她的悲剧给予了我启发,她让我从她身上汲取教训挽救了更多的母亲和儿子、兄弟姐妹。只是,每当我遇到家族心脏康复患者时都会为她惋惜和痛心。我也把这份愧疚投入到基层的心脏康复工作中,更加意识到心脏康复的重要,更加热爱和倾心这项工作。更加渴望和患者及其家人一起相互陪伴着托起生命的太阳,迎接生命的彩虹,开启高品质的生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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